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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紅顏一哭洗舊妝,小婢難敘往日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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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周呆坐了一夜也沒想明白,哭紅了眼睛覺得他欺負人。明瑞梳洗完畢,捧了自己的衣裳上了她的馬車。

輕輕推她,佯裝不知,說道:“你哥哥和我就說你那兩句,也值得你哭這麽一晚上?你以後再不要提修道的事了,就連我也比你悟得幾分呢!”

孟周撇過臉去,嗔道:“我哪有那麽大的氣性?”

明瑞將她的頭發攏了攏,說:“你一個姑娘家,這麽大了也不曾好好打扮過,何苦來?既然散了頭發,不如我替你梳個時新的樣式讓你學學,即使去了山裏,也好叫他們看出分別來,別叫人認不出,以為是個小子,薄待了你。”

孟周聽她如此說,心中想著,是了,原來是這份心意。便答應了。

忙吩咐車下的小子去打一盆熱水來,用熱水替她把腫脹的眼睛熱敷好,又吩咐小子過去她馬車裏叫孟靖暄將她的梳妝匣子拿過來。杜轍與孟靖暄二人在車下也不知等了多久,好容易等出來了。

只見一位遠山黛眉,細畫雙鳳眼含情,粉靨生清平之態,櫻唇不言而自有多少相思事待說。烏發挽作小山髻,灑了星星點點的幾朵紫色夕霧,輕輕插入一只鑲著藍寶石的仙鶴銀步搖,餘下的發絲辮作幾股辮子,梳在後面攏作一股,系上一根紫色緞子飄在腰間。耳垂上換了往日的珍珠串兒,戴了一小撮紫水晶雕琢在一處的三片花骨朵兒耳墜子。身上穿著水藍紫緞鑲邊的小衣,拽出一截淺藍白的水袖,胸前繡紫白點點,配一根清白環玉藍綠緞絲絳,一條水藍深淺的長襦裙,仿若從山澗中飄上岸來的水中仙。

孟靖暄看自己妹妹習慣了,把明瑞抱下車,夫妻二人就過去一邊吃早飯。杜轍還是呆呆的盯著她半天不知所措。

孟周站在車廊上更是不曉得是進是退,紅了臉,局促起來。杜轍緩過神,接她下車,問:“你怎麽改了主意?”

“我何曾改什麽主意?只是嫂嫂說的極是也該讓師兄弟們知道知道我,別真把我當作了小子。”

杜轍聽說,嘆一句:“真是有眼不識金鑲玉,這也是混認的?”

孟周也不理他,還怨著昨夜的事呢。便問他:“你方才呆站在那裏,是看我這身不像嗎?”

杜轍笑道:“這真叫冤枉。你五歲就離了我,再也沒有幾面之緣,我依照我心中你的模樣寫了那首詩,還不足以表明我早知你不是凡人嗎?”

孟周惱道:“什麽凡人不凡人的?我才明白你昨夜說的那個愛是個什麽愛。”

杜轍更歡喜了,接道:“你說,你說。”

“以前晉國的趙氏聯合韓氏、魏氏在晉陽打敗智氏,智氏宗主智伯瑤被殺,頭顱被趙毋恤做成酒器,在宴會上使用。豫讓是智氏的家臣,他為了報答智伯瑤的知遇之恩,伏橋如廁、吞炭漆身多次行刺趙毋恤都不成功,最後自刎而死,只留了一句話叫作:士為知己者死,女為悅己者容。”

孟周慢悠悠地繼續說,“今早嫂嫂為我梳妝,我本不願意,她說不叫山裏的人錯認了我,我便一心想著變回女兒家的樣子來,讓我喜歡的人瞧瞧,正應了這句‘女為悅己者容’,這種心情或許就是你說的愛了。”

杜轍聽她說第一句,便明白她要說什麽了,但他不敢追問。孟周見他不說話,低頭羞紅了臉,輕聲說:“我小時候多病瘦弱,長得不成形,從未想過有如今這一天。你寫的那首詩,我是從別人那裏聽來的,心想你欽慕的這個人倒被你說成了神仙。”

情不自禁,他念了一遍這麽多年不敢再念的那首詩:

“昔年偶種小姚黃,

月下初發枝打芽。

欲畫美人新皎色,

妝成半點緩春華。”

孟周又羞又怯,說道:“我挺喜歡待在山裏,待在我師父身邊的,沒有塵事,也沒有塵緣,我做夢都是師父在講道。山裏的時間過的很慢,慢得一點看不出時間在走,師父在老,我在長大。”終於像鼓足了勇氣,問他,“若是你想著我,為什麽只給我寫信,卻從不來看我?”

杜轍嘆道:“你一封信也沒有回給我,一句話也沒有問過我,我怎麽敢去看你?好不容易見到你,你又不理我。”

孟周微微一笑:“倒成了我的不是。”

她弄清楚了對師父的感情,和對他的感情之後,心中已經沒了束縛,舒坦好多。杜轍見她溫柔一笑,輕輕賠不是:“昨夜是我不好,傷了你的心。從今以後我再不纏著你,你只管去山裏吧。”

孟周急了,問他:“你昨兒才說愛就是得到,怎麽今兒就不算了?”

杜轍算是個聰明的,想著自己被她繞來繞去,這才明白過來,一下子喜不自禁,一把抱住她,問:“你想明白了,你真想明白了?”

孟周低頭說道:“我不是問你了嗎?你看我這身像不像?你喜不喜歡?”

杜轍一時忘情,抱著她就開始又蹦又跳原地轉圈,唬得孟周直捶他,他喊道:“喜歡,甚是喜歡!”

明瑞與孟靖暄二人聽到他的聲音,忙站起來看。一對癡兒女,在一片湖光山色下,定了情。二人相視一笑,不做打擾。

正午時分果然就到了武陵源的鎮子上,幾個人讓侍從帶著馬車與行李先回孟府,他們四人預備從鎮子逛到孟家村。為了瞞人耳目,明瑞與孟周戴上帷帽,裝作逛市集的樣子。

明瑞偷偷對孟靖暄說道:“我從沒正經逛過市集,今兒卻像是個老手,到叫我自己吃了一驚。”

孟靖暄道:“這你就要問杜轍了,我們這裏就他一個出入市井。”

明瑞看看孟周,只見她也一樣到處把玩驚嘆,笑道:“難怪人家說大隱隱於市呢?這麽些移情易性的東西,若是在這裏還能潛心修行才叫真本事,那些深山裏的道士真也該羞死。”

孟靖暄道:“也不盡然,心中有何時何地都能參悟,不拘於一室或一遇。”

“你這話我早對孟周說過,只是她這人也是實心眼兒的,若是自己不悟,誰說也無用。虧她還聽過那麽多紅拂夜奔的故事呢。”

“就是聽過這麽多故事,才以為自己心心念念喜歡的是她師父。”

明瑞聽他如是說,也有幾分道理在,那些傳奇小說沒有哪個名門閨秀是守規矩的,難免也會對自己的感情產生遐想,想來孟周是想偏了。

就這麽逛逛走走,才走出鎮子,上了山間大道,一邊是溪水淺潭,一邊是山林野桃樹,雖然不十分像陶潛的篇章,卻也有七分相似。走過界碑,穿過一石隙便見一座山門。裏頭十幾個和尚在念經。

沿著向東的路一直往前,不多久就到了。工部重新修繕過,又擴建了一項園子與幾間廂房,加高了圍墻與正門,有兩個門子在裏面看見,也不認得,只當是外鄉人要來問路,也不上前來迎。

孟靖暄笑道:“頭一次回家,如此狼狽。”

索性孟三媳婦料到也該是這個時候來了,便遣了自己小兒子在這裏等,一見來人了,忙出來請安,又匆匆喊他母親出來。

孟三媳婦迎了他們進來,先在堂中帶了自己一兒一女行了國禮,外面站著兩個老媽媽,四個婢女與三個小子也等著行禮,後才去祠堂一同行了家禮。杜轍在偏廳用茶等他們來。

孟三媳婦一邊走一邊道:“大哥上次說過之後,我們在宮中吃了酒宴就趕著回來收拾了。家中園子裏引了水進來,做了兩處淺灘,種上宮中喜歡的幾樣花草,添了許多香樟樹和紫藤蘿,請風水先生都看過,說我們改得不錯,我也不懂這些。”

孟靖暄道:“這府裏也建了有數十年,早就不夠住了,如今改改也倒好。”

說畢又帶著眾人穿過兩個回廊,往迎春花叢中的一條鵝卵石小徑走去,穿過一個月洞,才見到整齊的四間廂房正臥在遠山腳下,中間是堂屋,檐下兩口粗陶缸裏種了不同品種的幾株睡蓮,沿著缸搭了兩排花架子,上面放著匠人養的數十盆,有紫雲英,杜若等好幾個品種,都是尋常的,但用各色陶盆種著,有小巧玲瓏的,有粗口沿邊上了彩釉的,擺在一起,又正值春日,開得甚是好看。

正南方整出兩塊平整的地來,一邊種了三棵紫藤樹,把藤蔓編成一個花架子遮住了大半塊,下面搭了個半尺高的矮臺,放了茶幾與幾張墊子,又在一邊挖了個燒火的窟窿,用巖石搭起來,上面可放鍋,可置壺,冬日野炊,夏日納涼,春日賞花,秋日看夕陽西下,難為有人能想得出來。

另一塊地上卻不拘這些,用鵝卵石鋪陳了好大一塊,黑白相間,凹凹凸凸。他們家裏孟周與明瑞都是體弱多病的,少不得要安排這樣一個所在讓她們多走走,通通穴位。

孟周見都給他們安排好了,便問她:“三弟妹,你們一家住在哪邊?晚上咱們再一處說話去。”

孟三媳婦用手一指,原來就在他們院子隔壁,被一排薔薇架子遮住了,繞到那邊去方見一個竹籬門,裏頭也是一樣四間廂房,只是院子裏的布置稍有不同。

大家也點點頭,讚嘆一番。

只是兩個孩子緊盯著孟周瞧,孟周也瞧他們,三個人對瞧了半晌,惹得邊上人都笑了,孟周便問:“杞兒,椿兒,你們瞧我做什麽?”

杞兒不答,椿兒笑瞇瞇地說:“沒見過孃孃這個打扮,一時看迷惑了。”

兩人是兄妹,才七八歲,說話寫文已稍見穩重。

明瑞先笑起來,孟周卻不好意思了。孟三媳婦忙說:“姐姐這才是,從今以後我們作一處,多好。”

又閑談了兩句,她便帶著孩子回院子去了。他們四人各自安排著也換衣裳洗漱一番,或在榻上,或在院內,或在廊下,休息半日,孟靖暄就與杜轍在堂屋裏說起這裏頭事情的古怪來。

“結案是說衙門裏的兩個捕快與孟三之間有糾纏,半夜想來捉弄孟三,誰知被孩子看見,一急之下錯手殺了人,驚動了全家裏的大大小小,於是二人血洗孟家,後又因分贓不均,自相殘殺致死。”杜轍籠統地說了一遍他從大理寺調取的卷宗,又道,“按照常理推斷,這根本不可能。既然是為了捉弄人何以錯手殺了孩子?後面一連串的結果更是驚天動地,不像是兩個人就能完成的事情。”

孟靖暄道:“當夜衙門裏還抓了兩個來探風的盜賊,他們便推斷是有盜匪前來洗劫過。”

“難不成是二人當晚只是捉弄人卻恰逢盜匪前來,於是一番洗劫?”

“你聽說有第二家被洗劫的嗎?我們今日在鎮子上逛這麽久也沒有見著有哪一家商鋪哪一家大戶有修葺事宜,新修的房子也只見到我們一家,若是盜匪所為,怎麽會只盯著我們?”杜轍不語,孟靖暄又說道,“孟府之前房舍不過兩進,墻壁土欄還是幾十年前的舊東西,又無奴仆出入,除了虛名在外,哪裏有什麽錢財可言。”

杜轍點點頭說道:“我在外游歷過不少時間,聽聞盜匪也不過一二次,如此集團化的如此清平盛世實難一見,何況你們孟氏在此地生根也不是一代兩代了,你們都沒有聽聞過的盜匪,想也是不可能的。”

“所以我暗地派人去查是哪一方來的盜匪,確證那時這一夥人等還在北方行兇鬥狠,絕不在腹中地帶。”

“若不是盜匪,誰還有這麽大本事,一夜之間殺了你家上下數十口人?”杜轍一時疑惑也一時惋惜痛心,且不說他與孟周的情分,當日她家裏的長輩也是對他極其關愛招撫的。

“或許是魯王餘黨,又或許是簡成王餘孽。”

杜轍聽他煞有其事,便道:“當年三王逼宮也與簡成王有著千絲萬縷的關系,是你祖父在這兩件事中力挽狂瀾,穩住朝綱。他們有報仇之心,你們也應該早就料到,難道也不防一防嗎?”

“何嘗未防?只是新政交替之間本就是多事之秋,當時明瑞氣象不穩又牽扯顏夷青諸事……”孟靖暄還未說完,自己想起什麽,才又說道,“我倒忘了他。”

“誰?”

“西安王顏夷青。”他思想片刻,說道,“我小時候在酒館碰上簡成王,被人稱為忘年之交,又連帶與黃竹結交。我又是武陵王世子的身份,免不得被人詬病為結黨營私。

當初父親約束過我,但先皇卻對我說知人善交四個字。待我了解內情便也懂得進退,但現在想來我與顏夷青結交也是在簡成王府。

本有幾分戒備,但他性子傲慢不認俗禮,行為處事又十分灑脫,我便有些欽佩他,不知不覺倒成了知己。那幾年我被先皇管束教導,有些知心話也不能對人說,漸漸就疏離了,其後卻發現他似乎與魯王餘孽有些淵源,所以我便在他與簡成王之間斡旋,誰知明瑞被他挑動,打亂了先皇與我的安排!”

“這麽說來,你家的事卻不似那麽簡單了。但若說報仇,那個逃脫了的明玥公主倒有十分動機,但她勢單力薄,顏夷青與你不過是情敵也犯不著這麽狠。再說,他們兩個一個人不知躲在哪個暗處,一個遠在京都,倒要怎麽勾結?”

孟靖暄沈思片刻,道:“若這麽說這明玥倒有通天的本事了?”

正說到此處,孟周過來了,跟她哥哥說道:“豌綠如今不知怎麽樣,我過去看看她。”

孟靖暄道:“若還不錯,還帶回來給你做個伴。”

孟周道:“我正是此意。”便坐在她哥哥旁邊,說道,“當初本不該送她回來的,她膀子斷了,在我們家養養就是了。他們家裏必定想她不中用了,我們趕她出來,反倒顯得我們不是。”

孟靖暄道:“原是多事之秋,沒想到這層。你見她還願意回來,便接過來吧。”

孟周點點頭答應去了。

不多時挽了豌綠來。大家正張羅著往前廳去吃飯呢,也讓豌綠一起坐了。她哪裏敢,這裏又是皇帝又是王夫的,便直對孟周搖頭皺眉露出男色,道:“小姐,折煞奴婢了。我說不來的,又拗不過您。”

明瑞與孟靖暄一席在上座,便對她說道:“你救過我的命,於情於理自當感激。”

她忙跪下磕頭道:“這是奴才份內之事,不值當陛下感激。”說罷淚珠漣漣,仿佛怕直見眾人。

明瑞見她不似往日正直坦白,如此怯懦不敢與人言,心中想她必是存了什麽心事了,難道是怪我沒有獎贈她?

孟三媳婦與自己女兒孟椿一席坐在右邊次席,左邊首席是杜轍與她兒子孟杞,右邊首席顯然是空著等孟周與豌綠一同的,她便笑道:“既然不願意坐上坐,那孟周姐姐只好委屈你同豌綠姑娘一同坐在末席吧。”

語罷,就利索地喊趙媽媽與李媽媽將右首席搬至末席去,攆她兩個去坐了。

豌綠心中羞愧萬分,又怕再哭令人起疑,就忍住了。向孟周右後下首坐了,慢慢騰騰幾次不敢舉筷子。孟周體貼為她布菜送羹,她這才大膽起來。

才吃了半飽,明瑞就將自己喜歡吃的幾樣叫老媽媽給豌綠送去,並說道:“我到你們府裏幾次也沒見到你,本來是要親自謝的,可總沒個好時機,待我們回了京都定要讓禮部擬制來。”

豌綠忙跪下,低頭還是那兩句話,不敢邀功。

明瑞又道:“如此推卻,恐怕是怪我賞遲了嗎?何以在自己家裏如此拘謹小心?”

豌綠見她起疑,忙忙遮掩:“奴婢是小姐身邊的下人,自小野慣了沒見過大世面,求陛下開恩勿怪罪。”

明瑞笑笑也不再逼迫她,還叫她好好坐回去吃飯。

一餐用罷,男人們不言不語,飲了茶方才散了。豌綠萬不肯留,只好派個老媽媽送她回去。眾人也各自回到廂房,明瑞拿了洗漱用具,打算好好洗去一身風塵,孟靖暄道:“飽腹後沐浴小心頭暈。”便引她在紫藤蘿架子下玩了一會兒,才進去。

二人新婚燕爾,少不得耳鬢廝磨一番。月光偷偷從窗戶照進來,明瑞趴在枕頭上,背上披一件白錦緞袍子,不小心露出一個雪白的肩膀,兩節小腿從被子裏伸出來納涼。孟靖暄斜倚著枕頭看她,說道:“過會兒就要冷了。”

明瑞不聽,說:“等過了這一陣兒再說吧。”又想了一會兒問他,“今日見豌綠總覺得哪裏出了差錯。”

孟靖暄道:“她從小跟著孟周,性情爽利,因為會幾項拳腳功夫,所以好打抱不平,也接濟幫助弱者,是個非常難得的姑娘。”

“照你這麽說,她若不是孟周的丫鬟,說不定還會是個俠女呢?”

“只是看她今日氣象,倒像遇到什麽變故了。”

“怎麽你就跟我想的一樣?我說要賞她,她就怕成那樣,十分古怪。感激她兩句,竟然就哭了,難道做了什麽虧心事?”

“她能做什麽虧心事?她母親倒是極有可能的。”

“怎麽說?”

“她是遺腹子,當年她母親欠下賭債,就要把她賣給賭場,她年級雖小,但也說窮人的孩子早當家,懂事早,死活不要去的。他們正在街上鬧著,我母親帶著孟周正從那裏過,便叫人給了她那媽媽錢,把這丫頭送給孟周作了伴。”

“竟然也有這樣為人父母的,倒真不如我這樣沒有的。”

孟靖暄看了她一眼,心想:你的父親視你如珍寶,我倒像與豌綠一樣,成了陪人作伴的玩物。但又一想,先皇連她和天下一同托付給我,精心栽培撫育,想來也是十分信任的,不敢妄想視如己出,倒真也沒有拿我當外人。便又繼續說道:“所以說,她雖自己說是奴婢,其實孟周與我家上下並未有人拿她當作下人。”

明瑞嗯了一聲表示讚同,又說道:“我是欠她的賞,回去得好好給她補一個。既然她與孟周情同姐妹,就賜她做個縣主,如何?”

“這你倒誤會了。孟周只是一個淑儀小姐,賜她做縣主原也沒有錯,畢竟她真救過你的命,只是不要拿她與孟周做比較。”

明瑞笑道:“怎麽孟周只是淑儀小姐?怪到當時我登基,各個誥命夫人公主郡主縣主來恭賀時,我並未見到她呢。”

“她小時候就進了山,京都的名門閨秀早就把她給忘了,先皇曾提及過,但都被父親拒絕了,就怕誤了她修行,又要舍了性命。”

“怎麽現在不怕了?”

“都這麽大了,底子弱,但如今看著也已十分好了,也該回來了。”

“如今你我父母都不在了,也就是她這麽一個親近人,是該讓她常陪著我們的。”

孟靖暄聽她這話,心中又是一驚,不知不覺中她已將杜轍推為自己的親信,只是不知道她到底是有意還是無意。

又胡亂說了幾句話,二人漸漸有了睡意。

本是富貴嬌體,來到這地方也勞動其形。早上起來,就要跟買著孟三媳婦一同去買肉。本來她打發兩個媽媽去就夠了,受不住明瑞軟磨硬泡,只好一同去了。

孟靖暄不放心,也跟了去。孟椿與孟杞兩個讀書也讀悶了,也想跟去,明瑞喜歡的不行,牽上孟椿不撒手。如此這般,只為買這幾斤肉,倒跟去了一大堆人,問孟周去不去,孟周笑道:“我不去。你們這麽些人往人家肉鋪門口一站,還不把人家喜壞了?再一問,只買五斤肉,又把人氣壞了。不帶你們這樣捉弄人家的。”

趙媽媽聽她說的開心,便也答道:“小姐這就不知道了,我們雖買五斤肉,可都是價格不一樣的,我們買兩斤豬肉,一斤羊肉,一斤牛肉,一斤雞肉,豈不是比人家單買五斤牛肉賺得多嗎?肉鋪張老板說不定高興壞了呢!”

孟周笑道:“哎呀呀,你們這是要忙壞了他呀!”

老媽媽答道:“忙才見錢啊,他不忙哪來的錢賺哦!”

一句話說的眾人都哈哈笑起來。

杜轍見孟周不去,他自然也不要去的。

浩浩蕩蕩好些人,不坐車不騎馬,還走著去。本是半柱香的路程,少不得要多走上一會兒了。好不容易到了,孟三媳婦被兩個孩子扯著到處逛,根本脫不開身,便對孟靖暄道:“買好肉去來也茶樓。”

孟靖暄點點頭,就見她被兩個孩子拖走了。明瑞怕她一個人照看不過來,忙叫一同來的李媽媽跟著去吧。

張記肉鋪在沿街第一家,最好找,孟靖暄與明瑞帶著趙媽媽就來了。

賣肉張瞧見孟靖暄與明瑞,趕忙讓自己母親秦氏洗幹凈手出來倒茶給他們吃,他們哪裏要吃,只叫不用倒。

趙媽媽道:“還是叫相公帶著娘子出去逛吧,這鋪子狹窄,小心臟了你們衣裳。”

賣肉張憨厚笑道:“就是,就是。真要買肉來,我派人送到府上就是,哪敢勞動?”

他原不知道這二位是誰,但也猜想到必定是孟家的人,這小村小鎮的哪裏來得這樣富貴精致的本地人呢?所以才說這話。

孟靖暄本是陪明瑞來,看了明瑞一眼,明瑞並不安分坐著,在這裏看看,那裏瞧一瞧,仿佛這個肉店裏有什麽了不起的珍寶,又撚起一塊肉瞧,見眾人都看她,她笑道:“我還沒見過這樣的地方,我只管漲見識,你只管賣你的肉。”

賣肉張看她說話跟菩薩一樣,婉婉轉轉十分動聽,一時傻笑,說道:“小娘子只管看吧,只是小心被油腥子濺到。”

說罷拿著砍肉刀,舉重若輕,哢哢幾下,就切斷一塊牛腿肉,又用小刀剃筋去骨,手法十分熟練,不禁嘆道:“高手在民間啊。”

賣肉張見她誇讚他,自覺受用,又露了兩手切片兒的功夫來,然後又用粗糙的手指拈起兩張薄片,道:“肉薄透光,手拈不散。”

明瑞誇讚道:“確實是國中第一高手了。”

孟靖暄實在撐不住了,笑了起來,趙媽媽也哈哈大笑。

賣肉張臉漲紅,明瑞不明舊理,問他們笑什麽?他們只笑不答,哪裏還能講得出話。

孟靖暄笑著先開口道:“鎮子上就他一個賣肉的,那豈不是打遍天下無敵手了嗎?”

明瑞見他取笑,便對賣肉張說道:“他們不認你的本事,我是認得,從此你這本事就為我這一個知己表演,叫他們嫉恨去吧!”

賣肉張看她說得煞有介事,想了想道:“豌綠姑娘可還等著我的肉呢,我這本事就在你們兩人眼前顯。”

他娘秦氏聽見,唾他一口,罵道:“看你那癡心樣兒,只在她們跟前顯,這肉還賣不賣了?”

說罷,眾人又笑了一回。

孟靖暄也見他憨實,又認得豌綠,便問他:“這豌綠姑娘時常來嗎?”

賣肉張道:“她的膀子斷了,經常來買肉骨補身子,只是最近不來了。”

“這倒怪了,怎麽不來了?”明瑞心想此人如此實心眼兒,豌綠怎麽就不來了?便也問他。

他道:“我不曉得。”

秦氏見問豌綠,心中便有好大的牢騷,說道:“我兒子本分老實,對她也是一心一意。我本來有意去她家提親,只是她那個娘,好吃懶做又愛賭!她一個斷了膀子本該養著的人,倒天天叫她伺候著,哪裏有一點像親生閨女?這好些天不來了,怕是她那點子體恤錢又給她娘拿去賭光了。”

趙媽媽也嗔怪道:“這鎮子上誰不曉得她娘是這麽個賴潑猴,白白生了她女兒這樣孝順的。”

“這姑娘不僅孝順,還是個好有正義感的君子。”

趙媽媽便問她怎麽回事?

秦氏說道:“去年年底有一對夫妻投靠到我們這兒來,就住在孟家東邊那個安置院裏。身上又沒有錢,他娘子幹站在我們店門口,正好豌綠來,就邀他們夫妻二人去他們家吃飯了。我聽說她娘本來死活不願意的,不曉得為了什麽後來倒還跟這娘子走得極親近。”

趙媽媽也忽然想起來,道:“你這麽說,我也想起來。年後,喬姑娘也跟那個外鄉人走得極親近,也不知道那娘子有什麽厲害的地方,竟讓這麽些人都跟她好的。”

孟靖暄問道:“哪個喬姑娘?”

趙媽媽笑道:“還有哪個喬姑娘,就是跟你家極好的那個啊。只是她後來去了京都,她們就沒法兒走動了。不過,喬姑娘前些天回來了,你們不知道?”

秦氏道:“她那不愛理人的性子,悄莫聲息的,誰能曉得她呀?”

明瑞忽而笑道:“怪到人常說蕓蕓眾生,悠悠之口,看來不假呀?”

孟靖暄見喬信知也認識這位外鄉來的娘子,便問道:“這對外鄉來的夫妻你們見過嗎?”

秦氏道:“見過,怎麽沒見過?來也茶館兒見的最多。她夫君喜歡喝酒,經常去那裏打酒。”

孟靖暄便問:“可還住在東邊院子裏嗎?”

秦氏想了一會兒,疑惑道:“這……我就不清楚了。只是好像許久沒見過了,你要打聽她,去問問喬姑娘便知。”

孟靖暄點頭稱謝,秦氏笑道:“這有什麽值得謝的,你們富貴人家的公子小姐就是禮太多。”

肉都切好了,趙媽媽揣在籃子裏,付了錢,一個粗膀子拐起來。明瑞把自己別在腰間的一把扇子上的扇墜兒給賣肉張,說道:“今天開眼見了你的本事,留個紀念,不值什麽錢。”

賣肉張感念她稱自己為知己,便接下揣在懷裏,謝過。

幾人辭了,就去來也茶館兒找孟三媳婦。

這來也茶館說是茶館,其實是兼顧酒菜住宿的,因為少有外鄉客打鎮子過,住宿也只籌備了兩間房,偶有遇到樓下擺不開桌的宴席,也將樓上兩間床榻騰開,置辦酒桌,做成兩間包間。

酒菜茶都是有的,鎮子上的人也只認這一家,所以生意算不錯。

孟三媳婦與李媽媽伴兩個孩子逛累了在這裏歇腳等孟靖暄他們。等來了,又坐了一起,瞧這裏魚龍混雜,說不上來什麽,又想問店主打聽那對外鄉夫妻的事情,便想去打二兩酒,又叫李媽媽攔住了說:“他們家的酒都是濁酒,好的叫他們參著水賣的,你且別去吃那個虧。”

孟靖暄見沒了話頭,也就坐下了,無趣了半晌。忽然門口有個車夫打聽一個相公,兩個夫人帶兩個孩子,另外有兩個老媽媽跟著,這不是說他們是在說誰?李媽媽便招呼他過來。又是什麽事,請看下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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